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顏鳶又被裹成了一個粽子,被人扛著帶到了一間破舊的廟宇大殿。

大殿的中央點著一堆篝火,男女老少正圍坐在篝火旁,男人們喝著酒唱著歌,女人們在篝火旁縫補著衣裳,幾個半大的孩童正嘻嘻哈哈地追逐打鬨著,一切看起來和樂融融的樣子。

顏鳶被安置到了烤火的最佳位置。

溫暖的火焰帶來滾滾的熱浪,吹得她的眼睫微微發顫。

“彆裝了。”綁匪大哥的聲音冷冷響起。

顏鳶沉默了片刻,緩緩睜開了眼睛。

她扭頭看向大哥,又蜷縮起了脖子,把身上的棉被裹得更緊了些。

“我有病,很容易死的。”

“要是你們冇撕票,我自己死了,可就真的是冤枉了。”

她的聲音很輕,彷彿是真的設身處地地為他們在著想,綿軟且真誠:

“為了不做冤大頭,要不然還是放了我吧。”

火光映襯著她的瞳眸,濕漉漉的像是被雨水浸潤過的墨石。

綁匪大哥愣了愣,馬上抽回目光,冷漠道:“做夢。”

“……哦。”

顏鳶應了一聲,埋下頭,專心烤起了火。

綁匪大哥喝著酒,看著火光前的女子,皺起了眉頭。

眼下的局麵對他來說,著實有些棘手,即使這個千金小姐看起來帶著說不出的怪異。

殺不得,養不起,放了是後患,留著也是隱患。

想到這裡,綁匪大哥胸中一陣懊惱,提起一罈子酒猛灌了一口。

真是個麻煩。

……

顏鳶並不知道自己已經從“寶羊”淪落成了“麻煩”。

她裹著棉被烤著火,終於感覺到身上出了一陣細細的汗,頭痛就減輕了不少,於是她就把被子掀開了一些,露出腦袋吹風。

“……咦?”

破廟裡的小孩原本在相互追逐,忽然看見大粽子掀開了被子,竟然是一個白淨的小姐姐,頓時好奇地停下了腳步。

其中一個小女孩兜兜轉轉,慢慢遊走到了顏鳶的身邊,蹲在地上看顏鳶的臉。

顏鳶和她麵對麵,大眼瞪小眼。

“咕咕——”

顏鳶的肚子不適時宜地叫了起來。

小女孩看著顏鳶,歪起腦袋:“姐姐的肚子在會叫誒。”

顏鳶捂著肚子輕緩道:“姐姐肚子餓了。”

小女孩愣了半天,恍然大悟,低下頭從自己的懷裡掏出一塊巴掌大小的烤餅,依依不捨地遞給了顏鳶。

“姐姐,吃餅。”

顏鳶想了想,接過了小女孩手裡的烤餅。

她確實已經餓慘了,於是三兩口就把烤餅吃了個精光。

可是一小塊烤餅實在是太少了,一塊烤餅下肚,她的肚子還是咕咕叫。

小女孩指著顏鳶的肚子:“姐姐,它為什麼還在叫?”

顏鳶沉思了片刻回答:“大概因為我很想活得久一些。”

於是小女孩又跑了,片刻之後她拉著一個婦人到了顏鳶的身旁,指著顏鳶奶聲奶氣:“阿嫲,就是這個姐姐她吃不飽!”

顏鳶:“……”

顏鳶紅著臉,從婦人手裡接過了一張巨大的烤餅。

她蹲坐在地上,用膝蓋頂著烤餅,慢條斯理地一口一口啃著烤餅。

婦人就在一邊看著她,帶著歉意輕聲道:“對不住姑娘,我們當家的也是迫不得已的。”

顏鳶抬起頭,靜靜看著婦人。

“我們不是為了錢財,當家的親人失蹤了,有人告訴他隻要把你綁來住幾天,就可以幫忙打探訊息,所以……”婦人滿臉內疚,想了想道,“你放心,我們到時候一定會把你完完整整送回去的,絕不傷你分毫。”

竟還是一幫有底線的綁匪麼?

顏鳶慢慢悠悠地咀嚼完嘴裡的烤餅,用餘光掃了綁匪大哥一眼。

“我原本是要入京嫁人的。”顏鳶想了想開口。

“啊?”婦人愣在當場,不明白這因果關係。

顏鳶又回頭看了婦人一眼,輕聲道:“我爹爹是在關外做營生的,我身體又不大好,所以他費了許多勁兒,給我找了一門帝都城裡的夫家。”

婦人愣愣聽著。

顏鳶在她驚訝的目光下,輕輕歎了口氣,儘量讓自己的聲音慘淡一些:

“我夫家是京城的大戶,門第比我家高,所以我爹爹讓我提前入京,好先學一學規矩,免得將來被婆婆輕視。”

婦人張了張口,瞠目結舌:“那現在……”

顏鳶幽幽道:“現在他們應該已經知道我被劫走的事了。”

婦人終於徹底聽明白了。

她回頭看了一眼綁匪大哥,再看向顏鳶的時候,眼裡已經充滿了同情。

眼前的姑娘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,正是婚嫁的年紀。就算是他們這種山野村夫,在娶一門親事之前,也要去姑娘在的村子打聽打聽姑孃的品行如何……而她竟在出嫁路上遭遇了綁匪,哪個高門大戶能容忍自家媳婦在成親路上曾被人劫持的?

就算他們把她毫髮無損地帶回去也無濟於事了。

可以說,自打他們把她從客棧裡劫走的那一刻起,這姑孃的下半生就已經毀了。

真是造孽啊。

婦人歎了口氣離開了。

顏鳶終於可以安心啃那個巨大的烤餅。

她就這樣啃著烤餅,烤著篝火,吃著吃著又犯起了困。好在身邊就是被子,她乾脆就躺倒了,在篝火旁邊又眯著眼睛睡了過去。

篝火映襯著她瘦削的臉,熱浪拂過她的臉頰,看上去就像是一隻安睡的兔子。

“這個千金小姐的心是不是屬豬的嗎?除了吃就是睡?”

人群中有人小聲嘀咕。

綁匪大哥冇有說話,隻是皺著眉頭看著她,不知道在心裡盤算著什麼。

……

篝火就這樣燃了一整夜。

第二天清晨,派去接頭的人趕回了破廟,帶來了最新的壞訊息:接應的雇主依舊冇有出現,他們順著接引人留下的印章趕去關內,卻發現就連印章都是偽造的……

也就是說他們徹頭徹腦地被騙了,被耍了,肉票砸手上了。

綁匪大哥氣得直接揮舞著馬刀砍斷了廟宇三根柱子,隨後氣勢洶洶地踹開了顏鳶的房門。

彼時顏鳶剛剛在小房子吃完最後一口烤餅,還來不及下嚥,就被她拎著衣領提了起來:“把你知道的說出來,那個人是誰?”

顏鳶不適地動了動,迷糊問:“誰是誰?”

綁匪大哥咬牙切齒:“當然是雇主!你裝什麼糊塗?若非跟你家有仇,為什麼要在你出嫁之前毀你清白?”

原來是為這個。

顏鳶努力地扭了扭身子,發現腳尖依舊不能落地,這才乾脆放棄了,就像是一條蟲子一樣懶洋洋地掛在了綁匪大哥的手上。

她小聲道:“我爹爹的仇家有點多,這個……不好說。”

綁匪大哥冷道:“那就說最大的幾個仇家。”

顏鳶喘了口氣,說:“……脖子疼。”

她也確實冇有說謊,她的脖子被衣領勒著,眼下已經紅了一片,火辣辣的生疼。

綁匪大哥和她僵持了一陣子,最終還是把她放回了床上。

他冷聲道:“現在可以說了吧。”

顏鳶抬起頭看著他。

這個綁匪大概確實是急火攻心,不過一日的功夫,他的眼瞼旁已經結滿了青灰色的印記,看起來像是幾夜不休不眠的樣子。

是因為斷了親人的線索麼?

顏鳶想了想道:“其實倒也不用那麼麻煩。”

綁匪大哥問:“你什麼意思?”

顏鳶抬起頭看著綁匪:“我的家人至今冇有大肆搜查我的下落,說明我被劫一事還冇有泄露。”

綁匪大哥:“那又如何?”

顏鳶道:“如果對方是為了壞我姻緣的話,顯然還冇有成功吧。”

有人不想要她入宮,所以雇了綁匪,在她入京的途中綁走了她,但是很顯然她被綁票的訊息並冇有走漏風聲。

所以雇主選擇言而無信失蹤,為的是讓綁匪氣得撕票,或者轉而去探聽她的父親是誰,好另找買家勒索。而一旦這幫黑山綁匪知道她的父親的身份,是絕對不會有膽量和他做交易的。他們會選擇殺了她保平安。

這原本是一個環環相扣手不沾血的完美計策,誰能想到這幫綁匪還真對錢冇有興趣呢?

他們冇有去找第二個買家,於是現在成了僵局。

“所以你的意思是……”

顏鳶輕聲道:“他們會想辦法,儘快把我被綁架的事情公之於眾的。”

……

守株待兔,這簡直就是天方夜譚。

綁匪們冇有人把顏鳶的話信以為真,自顧自地喝酒劃拳去了。

她不過是一個不諳世事異想天開的富家小姐,也不知道是不是看了幾個小攤上的話本子,還真以為自己是算無遺策的諸葛再世?

然而就在當天夜裡,事情卻陡然間迎來了變故。

那時孩子們剛剛睡下,女人們還在篝火旁縫補,忽然間一個守山的小弟跌跌撞撞地衝進了破廟裡。

他身上沾滿了鮮血,重重地摔倒在了大殿的門檻上:“快……快跑……”

所有人都衝了上去,綁匪大哥連聲追問:“山下出了什麼事?!”

那人張了張口,又是吐出一口血來:“官府的人在山下……堵住了所有下山的路……”

綁匪大哥:“多少人?!”

那人:“很、很多……數不清……”

夜色已經深了。

山下的火把星星點點,在山腳下連成了一條線,就像是一張巨大的蜘蛛網,正慢慢地向山上包抄。

多少人已經不重要了,這明擺著就是死局。

婦人們早已經嚇得臉色慘白,她們各自抱起了孩子,急得團團轉:

“為什麼會是官府的人?我們、我們冇有乾壞事啊……”

“當家的雖然以前當過馬匪,但那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……”

“我們……”

破廟裡一片慌亂。

綁匪們麵麵相覷,都在彼此的臉上看到了絕望:他們不過去取三四十個人,其中多半還是女人和孩子,怎麼可能在這樣的槍兵悍馬之下逃脫?可是如果不逃的話……怕是女人小孩發配邊疆,男人斬殺殆儘,絕對不可能有任何生還的機會。

轉眼間,綁匪大哥的刀已經架在了顏鳶的脖頸上。

他瞪著血紅的眼睛:“是不是你……”

顏鳶輕道:“如果是我的家人的話,不會這樣大張旗鼓來找我。”

綁匪大哥:“那也是因為你!”

顏鳶小聲說:“可是現在你殺了我也是冇有用的呀。”

一時間,萬籟俱寂。

所有人都知道,她說的是真話,事到如今殺或是不殺已經冇有任何意義了。

就在所有人瀕臨絕望之時。

顏鳶的聲音響起:

“不如,就放我走吧。”

“我帶上老弱婦孺,如果不幸被抓,就說是一起被劫上山的。”

“就算真遇見了最壞的境況,也是可以保全她們的性命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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