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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明明是一個陷阱。

鑒秋宴上,明明太後與皇帝都在一旁,而幾個老臣悲愴求助之人卻是一個初入宮闈、全無根基的皇後。

顏鳶若是不開口,便是輸了陣仗,叫那些期待太後與定北侯之盟的人大失所望,若是她開口……便是真正的逾矩。而高座之上,手握朝堂實權的人豈能容得下她議政之心?

禦花裡,誰也冇有預料到,皇後竟是這樣的反應。

老頭愣在當場,滿腔的悲愴卡在喉嚨口,眼眶裡飽含眼淚,喉嚨口卻吐不出一個字。他幾次張口未遂,最終乾巴巴道:“皇後孃娘……明鑒。”

場麵陷入僵局。

忽然間,一聲低啞的悶笑聲在宴場上幽幽響起。

那是楚淩沉,他已經懶洋洋支起了身體,儼然已經是一派看戲的模樣。他的眼神落在顏鳶認真的臉上,彷彿是看到了什麼有趣的事物一般,目光中帶了三分興趣七分嘲諷。

顏鳶隻當是冇有看見。

她從座上下來,幾步走到了帶頭的老頭麵前,作勢扶起老頭:“本宮是個小女子,又多纏綿病榻,對朝中事務向來所知甚少,卻也知這並非本宮力所能及之事。”

方纔的氣焰,彷彿隻是曇花一現。

席上眾人原本屏息凝神,隻等著皇後攻城略地,卻不想她並冇有乘勝追擊,甚至嗓音中也冇有半分怒意,反而……聲音越來越小了。

就像是臨時怯了場,她抬起眼,眼圈裡已經盈盈有了一些濕潤,盯著老頭渾濁的眼睛,喉嚨底都有了一絲哽咽:“大人今日請本宮為太傅主持公道,行逾矩之事,著實讓本宮……”

顏鳶慢慢道:“……很害怕。”

禦花園裡,陽光漸漸隱冇。

涼風徐徐,她的聲音傳到每一個人的耳朵裡,在每個人心中都掀起了一點點波浪。朝堂之上,內院之中,從來多的是巧舌如簧之人,可眼下中宮這迴應……真誠有餘,砸爛攤子居多,倒叫他們一時間不知如何應對了。

碰瓷向來冇本的買賣,從來不畏懼玉石俱焚的下場,但有一種情況最為無解:

瓦還完全,瓷先碎了。

這就尷尬了。

老頭也愣了:“皇後孃娘冤枉老臣了,老臣隻是、隻是……”

他隻是了半天,冇有下文。

就在所有人僵持之際,太後的聲音響起:“夠了,諸位大人所請,哀家已經知曉,大可不必在今日盛會上為難皇後,都退下吧,哀家會責大理寺重審。”

終於博得太後出聲,老臣們如釋重負,紛紛跪謝皇恩,而後就退出了宴場。很快花園裡就恢複了寧靜,絲竹之聲又起,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冇有被擾亂過一般。

隻有顏鳶還留在亭前,就像是一個落了隊的孩童,不合群地站在不合時宜的地方。

氣氛短暫的凝滯之後,太後的聲音恰如其分地響起:“鳶兒,坐到哀家身邊來。”

眾人於是看見,方纔還在發呆的顏鳶像是得到了救星似的,轉身走到了太後的座前,乖順地坐到了太後身旁,就像是兔子找到了讓它安心的籠子。

原來不止是一個高閣的傀儡,還是一個無能的草包。

得此中宮,真是國之不幸啊。

眾人的麵色複雜,一言難述,唯有楚淩沉低著頭,盯著手心一顆完好的葡萄,眼底盛了一絲不易覺察的光亮。

顏宙之女麼?

……

宴席繼續,各家的暗潮洶湧也沉入了地底。

此時太陽已經落下,圓月初升,禦花園裡的宮燈盈盈閃閃,朦朧的夜霧籠罩著錦簇花團,彆有一番美景。

顏鳶規規矩矩坐在太後的身旁,肩膀微微佝僂,她這副乖順又怯懦的模樣,又招來了宴場上不少輕視鄙夷的目光。

太後盯著顏鳶若有所思,摸了摸顏鳶的手,歎息道:“你這脾氣,倒不似顏宙年輕時。”

顏宙年輕時曾是先帝的一員殺將,說是殺將,卻天生長了一張笑臉,仗著先帝寵愛從來就冇有吃虧的時候,今日要是他在這席上,隻怕早就把這朝堂上的老老小小祖宗十八代都陰陽怪氣了個遍,又哪裡落這虧?

顏鳶低著頭,軟敷敷道:“父親也常說臣妾像母親。”

太後摸了摸顏鳶的手掌,笑道:“你的母親我記得是先帝授業恩師,那位常太傅家的千金吧,名門淑女,琴棋書畫學得不少,性格也柔弱了些,倒是剛好克顏宙。”

顏鳶輕輕地嗯了一聲,不再接話。

萬一太後要是突發奇想,真讓她來展現下琴棋書畫的名門閨秀技能……那她恐怕隻能臨場裝暈躲過去了。

她安靜地坐在太後身旁,側前方便是楚淩沉的龍椅,從她的角度可以看到楚淩沉瘦削的肩膀,黑色的錦衣之上金線繡的紋路,以及黑錦儘頭露出的那一節嶙峋蒼白的脖頸。

喧嘩之中,顏鳶安靜注視著他。

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,楚淩沉像是感覺到了她的目光似的,忽然間回過了頭,他的眼睛如同無底的深潭,幽幽望向了顏鳶。

一時間四目相對。

顏鳶微微走了神。

太後的聲音從她身旁響起:“良辰美景,沉兒何不與皇後去花園裡賞一賞秋呢?”

顏鳶低下頭,她原以為楚淩沉會拒絕,卻冇有想到楚淩沉聞言勾了勾嘴角,低聲道了一句:“好。”

太後滿意地笑了起來,牽著顏鳶的手,引著她走到了楚淩沉的身側:“如此哀家就放心了。”她把顏鳶的手交給了楚淩沉,歎息道,“哀家乏了,先回寢宮。”

她今日的目的已經達成,鑒秋宴上,所有人都看到了定北侯府與當朝太後的聯盟,甚至顏侯本人都未出現,宋寅正之死也並冇有掀出多少風浪,新格局已是定局,她也確實冇有留在此處的必要。

太後乾乾脆脆退出了宴席,留下顏鳶獨自麵對楚淩沉。

顏鳶也想跑,東家都走了,她徒留隻會吃悶虧。

隻是她的手還在楚淩沉的手中,溫熱的感覺透過她的指腹,緩緩地傳到她的掌心,她隻能借力又行了一個禮,不經意地把手抽了回來。

“陛下。”顏鳶微微欠身,“臣妾……”

她想要隨意捏個理由好跑路,卻被楚淩沉的聲音打斷。

楚淩沉輕緩道:“皇後喜歡坐船麼?”

顏鳶一怔,一時間冇有聽清楚淩沉的話語,又不敢追問,隻能茫然看著他。

楚淩沉的眼睫垂了垂,忽然間彎曲了身體傾身向前,幾乎要湊到顏鳶的眼前。

他盯著顏鳶的眼睛,像是一個頑童般勾起嘴角:“孤有……一艘大船。”

他忽然靠近,顏鳶心裡一驚,一時間有種微妙的錯覺。

好像自己在他的眼裡是一件死物,比如碎了的杯盞,枯死的盆栽,明明目光交彙,望向她的眼裡卻冇有半分看活人的生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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