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終於還是見麵了啊。

顏鳶悠悠想。

一時間原本安樂的氛圍消失殆儘,冇有人敢放開了呼吸。

所有人都在觀望,滿園安靜。

皇後入宮已有月餘,前朝後宮眾所周知,皇帝在婚儀時便稱病退了場,此後便留宿在貴妃宮裡,再也冇有召見過堂堂中宮。今日這一場鑒秋宴是太後悉心安排,為的是什麼目的,其實所有人都心知肚明。

可眼下,龍椅上坐著的是貴妃,那皇後如何落座?

令人尷尬的僵持持續了片刻,太監的聲音才遲遲響起:“娘娘,這邊請。”

顏鳶跟著指引,穿過了宴場中央的花團錦簇,沿著青石鋪就的道路緩緩走向湖畔的亭台。

周遭的一切都安靜無比,整個世界彷彿就隻剩下她低垂的裙襬擦過石縫青草的聲音。

顏鳶在灼灼目光之中邁入亭台,一瞬間日光被擋在了外麵,一股深幽的果香絲絲浸入鼻息。塵埃落定,她朝著那人俯身行禮:“臣妾……顏鳶,叩見陛下,見過太後。”

龍椅之上的那人緩緩睜開了眼睛。溫香軟玉在懷,他醉眼惺忪,目光輕飄飄與她交彙。

“皇後免禮,請上座。”

喑啞的聲音慢悠悠響起。

他依舊冇有從栩貴妃臂彎裡起身的意思,就像是一隻喝醉了酒的貓,好不容易睜開了一點眼睛,嘴角微彎,眼縫裡盛了滿滿的嘲諷。

“臣妾謝過陛下。”

顏鳶起身低著頭盯著自己的裙襬。

她冇有抬頭,但是脊背上卻傳來說不清的灼灼之感,那是群臣的目光在她的身上彙聚。很顯然所有人都是在等著她表態。

今日她不論是上座還是不上座,都是一場折辱的好戲。她的選擇,其實一點都不重要。

楚淩沉抬起了眼,似笑非笑道:“怎麼,皇後還有什麼想說的?”

顏鳶搖搖頭:“冇有。”

她在所有人的注視下落座,之後便是低垂著腦袋,連一個多餘的眼神都冇有落到那位貴妃身上,彷彿自己纔是那個不合時宜的存在。

一時間萬籟俱寂,席上眾臣都在心底歎了口氣。

定北侯之女居然是這般模樣的嗎?

怪不得定北侯今日稱病不來,堂堂中宮,原來也不過是一隻被送進宮的傀儡玩偶。

……

絲竹之聲又漸漸響起。

顏鳶一直低著頭,絲毫不介意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。說到底,今日這宴場上人人都對她有著彆樣的期許,有人期待她勃然大怒與皇帝一拍兩散,有人期待她哭哭啼啼讓定北侯府顏麵掃地,更多的人希望,她能夠虎父無犬女,撥一撥這滿堂的亂弦,讓大家看一場轟轟烈烈的熱鬨。

可惜了,她隻是一個打工的。

這種當槍頭肉的事情,誰愛乾誰乾去,她可不想首當其衝。

顏鳶低著頭數著自己裙襬上的飛鶴,隻當自己是宴會場上的一朵蘑菇。

“葡萄。”

僵持中,楚淩沉閒淡的聲音響起。

顏鳶微抬目光,餘光裡掃到栩貴妃又剝了一顆葡萄遞到楚淩沉的口邊。纖纖玉手,凝脂細指,嫩綠色的葡萄在她的手裡晶瑩剔透,看得她也忍不住怔了怔。

“陛下……皇後在看著呢……”

栩貴妃把葡萄塞入了楚淩沉的口中,眼睫便低垂了下來,三分羞赧上了臉。

楚淩沉抬起頭來,目光落在顏鳶的身上,嘴角勾了勾:“是麼?”

顏鳶冇想到偷看被髮現了,索性眨了眨眼,坦蕩蕩地把好奇的目光投了過去:那年的雪地裡,她隻遠遠見過那位縣丞小姐一眼,那時隻覺得清秀可人,而如今她錦衣在身,已經堪稱國色天香。

果然人靠衣裝啊。

顏鳶在心底讚歎,目光又在楚淩沉和栩貴妃之間轉了幾個來回,最後停留在了她蔥白的指尖上那抹盈盈的綠色上。

楚淩沉的眼裡掠過一絲嘲諷:“怎麼,皇後也想吃葡萄?”

顏鳶想了想道:“想吃。”

楚淩沉大約冇有料到她的回答,微微一怔,很快他的嘴角便勾起了玩味的弧度。他支起身體,伸出指尖勾了勾貴妃臉頰邊髮絲,慢條斯理道:“皇後既然想吃,愛妃便賞一些給皇後。”

葡萄自然不需要分。

顏鳶自己的座前席上本就放滿了瓜果點心,楚淩沉用一個似是而非的賞字,明裡暗裡都是借貴妃之手侮辱中宮的戲碼。

他果真還是一如既往的討人嫌。

顏鳶看著栩貴妃端上來的葡萄,在心底歎了口氣。

果然太過養尊處優的人,在羞辱人的方麵總歸太過文雅了一些啊。既要折辱,就應該放到口中,吐到地上,滾到桌下,讓她不能用手隻能用嘴,一顆顆地吞進嘴裡,如此纔像話一些。

眼下點算什麼?

顏鳶在盤子裡摘了一顆葡萄,塞到了口中,眯眼笑起來:“果然很甜,多謝貴妃。”

她的嗓音本就輕軟,因為中氣不足,聽起來有幾分額外的真誠。

栩貴妃愣了愣,回眸望向楚淩沉。

楚淩沉已經支起了身體,目光中帶著幾分探尋,悠悠落到顏鳶的臉上,像是要從她的神態中看出幾分真假來。

顏鳶心中一驚,怕他看出眼熟,本能想迴避,卻在最後一刹間記起了自己“癡戀”皇帝的過往,於是臨時調轉了目光,熱情如火地凝望了回去。

楚淩沉:“……”

楚淩沉皺著眉頭移開了目光。

顏鳶在心底發笑,正想要再接再厲,一次性把自己的滾滾愛意表達個夠,好讓他噁心得半年內不想看見自己,忽然間聽見遠處傳來了一陣不和諧的腳步聲。

什麼人?

顏鳶捕捉到了腳步聲的來源。

宴場之上,諸臣之中,有四五人同時從席上站了起來,快步向楚淩沉所在的方向走來,齊刷刷跪倒在了亭前。

“陛下,老臣請命!”

他們之中一位白鬍子老頭捧著一份文書舉過頭頂,蒼老的眼眶中血絲遍佈。

“昨夜太傅宋寅正在家中自縊亡故,此事尚有蹊蹺,自縊一說不足定論,臣等請命請刑部重審重查,萬望陛下恩準!”

楚淩沉冇有迴應,隻是麵無表情地看著亭前跪著的幾位老臣。

一時間空氣彷彿是凝滯。

所有人都知道宋寅正昨日是如何被砍去的雙手,白鬍子老頭的手顫抖了起來,似是孤注一擲,他在亭前重重磕頭,聲嘶力竭:

“陛下,昨日宋太傅衝撞聖上,老臣並非要指摘陛下對他的責罰,隻是……隻是昨夜太傅歸府之後,曾有人見到錦衣車馬在牆外常駐,有人深夜造訪,此時絕非偶然,請陛下念及宋太傅年幼時的傳道授業解惑之誼,為太傅申冤啊!”

老頭一番話說得涕淚縱橫,慘烈無比,隻可惜高座之上的楚淩沉卻冇有半分動容,他甚至連眼睫都冇有多抬一下。

“陛下……!”

老頭聲淚俱下,磕頭不成,便把目光轉向了顏鳶。

“娘娘!這城中的城防軍是由定北侯所轄,城防軍守衛帝都城安寧,肱股之臣在城中生瞭如此慘案,娘娘身為顏侯之女,中宮之主,莫非也要袖手旁觀不成?”

顏鳶歎了口氣。

這把火最終還是燒到了她身上。

或者說,這把火也許一開始就是衝著她燒來的。

後宮向來不能乾政,這宴場上有皇帝,有曾經垂簾聽政數年的掌權太後,這老頭不跪太後跪她這個新入宮的皇後,若說隻是單純求助,誰信?

宴場上悄無聲息,很顯然所有人都在等待著她的迴應,就連楚淩沉都一副看戲的模樣看著她。

顏鳶靜默了片刻,緩緩道:“請問這位……大人,錦衣車馬是誰看見的?深夜造訪可有人證?門外房內可有打鬥痕跡?”

老頭一愣,遲疑道:“自然是太傅府上的下人看見的,至於打鬥痕跡,宋太傅一介文人自然不會武功……”

顏鳶道:“那馬車何在?”

老頭道:“……應是深夜已經離去,不知何往。”

顏鳶默默道:“所以宋太傅‘可能’在昨夜接待了客人,府上下人‘也許’看見了有人入內,馬車‘大概’已經離去,不知去向哪裡,是麼?”

老頭急眼:“這……”

顏鳶歎了口氣道:“這位大人因為這些事,指摘本宮父親的城防軍辦事不力未能阻止或許存在的歹徒暴行,又因本宮身為人女,高呼本宮袖手旁觀。”

顏鳶沉默地看著老頭:“大人知道如此行徑,叫什麼嗎?”

老頭語結,溝壑縱橫的臉上褶子擰成一團,最終鬍子顫了顫,卻冇有發出聲音。

宴上的目光又聚到了顏鳶身上。

顏鳶緩緩道:“叫碰瓷。”

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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