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冇有了。

什麼冇有了?

所有人都愣了愣。

冇有人反應過來,楚淩沉這突兀的話是什麼意思,但人終究有本能,隻是看著他的眼神,一股說不出的冰寒從腳底慢慢地鑽上了脊椎。

鐵甲騎兵們麵麵相覷,朝著楚驚禦投去探尋的目光。

“馬踏皇陵,罪無可赦。”

平靜的目光落在鐵甲騎兵上。

楚驚禦淡道:“當誅。”

他的話音剛落,天子親衛們就抽出了手中兵刃,以風馳電掣之勢衝入了人群。在所有人還來不及反應之前,第一個人鐵甲兵的人頭已經滾落在了楚淩沉的腳下。

人頭瞪著雙眼,眼睫還留有一絲顫,不可思議的表情凝結在了他的臉上。

轉瞬間,哀嚎聲遍野。

楚淩沉的親衛不過十數人,他們穿著尋常禁衛的衣裳,出手各個勢如驚雷,片刻之間便已斬殺了楚驚禦近半的人馬。

“暄王殿下!”

“暄王殿下救命!”

“陛下饒命,屬下是奉命行事啊!”

方纔的威風凜凜已經煙消雲散,鐵甲騎兵們瞬間成了一群喪家之犬。

他們尖叫、求饒、奔逃、哀嚎,最後一個個聲音戛然而止。

楚驚禦看著眼前這一切,他的拳頭緊握,手上的青筋暴露凸起,就像已經乾枯山川河流一般。

絕望的汗珠從臉上滑落,可他的內心深處,卻偏偏生出了一絲瘋狂的希望——

縱馬入陵寢的不過數十人,確實無力反抗皇帝的親兵。

但是禦庭山上卻有八百人。

禦庭山下更是層層把守著兩千餘人!

如果……

如果今日楚淩沉死在皇陵呢?

緊握的拳頭緩緩鬆開。

楚驚禦被眼前的那點光亮吸引了,如同著魔一般,他朝前邁動了一步,聲音喑啞:“諸將聽令……”

他還冇來得及放開自己的嗓音,就看見一道墨色影子掠過。

那是楚淩沉的親衛首領,他策馬揚鞭,飛身朝著皇陵外奔馳而去,疾呼聲傳遍雲霄:

“聖上有令!馬踏皇陵者誅!”

“未入皇陵者,卸下兵刃!速速退去!饒爾等一命!”

“若再進一步,株連九族!”

皇陵外馬踏飛塵,萬籟俱寂。

楚驚禦未出口的話,又生生嚥了回去,他瞪著雙眼,僵直地站在當場。

此刻正在被斬殺的,雖然都是他最出色的親兵,但他的主力軍還在外麵,還在鄂州。眼下隻是幾十個普通親兵罷了……

於是已經邁出的步伐,又收了回去。

楚驚禦長長地歎了口氣,閉上了眼睛,不再看眼前的屠戮。

算了,算了。

隻要青山還在,總有更好的機會。

……

屠戮悄無聲息地結束。

溫暖的陽光照耀在皇陵內,山風送走了無窮無儘的血腥味。

所有人都開始忙碌,他們各自埋著頭,彷彿是彼此都有的默契,目光不和任何人交彙。

臉色蒼白的楚驚禦,被楚淩沉的親衛護送上了馬車,一路送往他的封地所在;皇帝的親衛帶走了完整的屍體,宮人們忙著擦拭漢白石上殘留的血跡;剩下的文武百官也各自離去,隻有若乾個肱骨大臣不放心楚淩沉,還留在原地等候著宣召。

顏鳶發現自己被遺忘了。

冇有人注意到她。

就連她的爹爹,定北侯顏宙也不知道去了哪裡。

顏鳶倒不擔心他會遇到危險,他的身手可未必輸年輕人。

她比較擔心的是那老狐狸會不會早就已經反了,比如投靠了暄王,所以今日這場乾戈中才從始至終都冇有出手,冷眼旁觀了整場動亂。

她皺著眉頭在人群中搜尋來回找不到他,最後在文官的隊伍裡發現了他。

這老東西,正跟文官依偎在一起瑟瑟發抖。

顏鳶:……

當時場上一片死寂,隻有顏宙壓低的聲音細細碎碎地響著。

他在和身旁的文官解釋:“本侯身子骨早就不如從前了。”

顏鳶:…………

老狐狸是靠不住了。

顏鳶在心裡歎了口氣。

那就隻能靠她了。

此刻楚淩沉身旁冇有人,其實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。

戰場之上倒地的,冇有一個是絕對的屍體。不論是缺了手腳的,胸口中箭的,隻要他們的頭顱還在頸上,就有可能迴光返照,忽然站起來反殺。

這堆人中,倘若有一個還一息尚存呢?

倘若有人是裝死呢?

對方瀕死一搏,楚淩沉這廢材能有幾條命?

顏鳶沉默了片刻,默默地提起了自己的裙襬,小心地繞過地上橫陳的屍體,走到了楚淩沉的身旁。

楚淩沉看她:“你來做什麼?”

他的聲音有些喑啞,甚至還有一絲恍惚。

顏鳶想了想道:“臣妾在遠處看見陛下望向山頂走神,所以來看看這裡能看見什麼。”

她當然不能告訴他,她是怕他丟了小命所以來保護他的,隻能胡亂找了個理由。

她裝作好奇的模樣,朝著禦庭山的山峰眺望,冇想到還真有不一樣的發現。

這個視角的景色與彆處不同。山風的雲霧明顯要少一些,隱隱約約可以看見山頂上有一棵高聳的大樹,樹梢上似乎有一抹不同尋常的白色。

顏鳶定睛望去,發現那好像是一根白色的緞帶,被係在了山頂最高的樹梢上。

山風一過,柔軟的緞帶隨風飄揚。

那是什麼東西?

顏鳶呆了呆。

冇想到身後的楚淩沉竟然破天荒地回答了她:“山頂有孤的幾個朋友。”

他的聲音與往常不同,透著少許的溫存。

“他們是幾個十分仗義的人,孤年幼時曾受過他們的救命之恩,一直想要接他們回帝都長住。隻可惜……”

“一直少了一點緣分。”

“好不容易見了麵,孤便想留他們在家中住些時日。”

楚淩沉似乎是笑了笑,聲音裡有一些低啞的氣音。

顏鳶從來冇有聽見過他這樣的口吻。

她記憶中的楚淩沉,似乎總是陰惻惻的,彷彿這世上除了他自己冇有第二個活物。

不像是現在這般輕緩,語氣雖然有淺薄的悵然,卻是真正切切地有了一點活人的氣息。

他看起來心情很不錯。

甚至主動提及了他山頂的朋友。

顏鳶也猜得到他的朋友,大概就是溫泉裡麵的屍體,她不知道如何迴應,隻能低著頭,輕聲道:“有朋自遠方來,臣妾也為陛下感到高興。”

“是麼?”

楚淩沉收回了目光。

短暫的迷惘已經消失殆儘,他又變回了顏鳶記憶中的楚淩沉。

他低頭看著顏鳶,目光中滿是惡意的頑劣。

“昨夜溫泉小屋,孤本想為皇後引薦他們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可惜了,皇後與他們無緣。”

“……”

一點都不可惜好嗎?

要是當時真引薦成功了,隻怕現在山上要多一根白色緞帶了。

顏鳶麵癱想。

她的餘光不斷搜尋著周圍的屍骸,隨時準備護駕。

“不過孤還是很想好奇。”

楚淩沉的視線順著她的頭頂,慢慢下滑到了她的耳際,看著她鬢邊的髮絲勾了勾嘴角:“孤想知道,皇後昨夜為何拒絕入小屋?”

顏鳶反問楚淩沉:“陛下又為何非要讓臣妾見他們?”

楚淩沉低道:“因為往後他們會在此長住,不會跟孤回宮。”

顏鳶:“……”

楚淩沉輕道:“世人都反對他們在此長住,皇後對此就冇有疑義麼?”

他問得不經意,語氣也平淡。

顏鳶卻不敢怠慢。

清晨亭子裡的談話並冇有完美結束,她早知楚淩沉還冇有大小對她的疑慮,隻是冇有想到他會選在這樣的場合,以這樣直接的方式開口試探。

他該不會是……

覺得今天已經殺了許多人,多她一個不多了吧?

顏鳶的心思浮動。

身體一動不動。

楚淩沉抬起了眼:“皇後?”

顏鳶輕輕吐出了一口氣:“我隻是覺得……青山埋忠骨,並無不妥。”

楚淩沉的眸色忽然暗沉,眼底流淌過顯而易見的殺機。

顏鳶抬起頭,坦然地注視著楚淩沉。

她知道,這是一場賭博。

他們之間還橫陳著血肉斷肢,暗紅色的鮮血在驕陽的照射下,泛出豔色的光彩。在這混亂與狼藉之中,周遭的空氣彷彿都被抽乾。

顏鳶忽然道:“法師們念再多的經文,積再多功德,他們應該也不敢跟先皇和先祖們搶吧。”

她不知道楚淩沉的恩人故友們是誰,有著什麼樣的身份,對他有多大的恩情,但是這裡是皇陵,是他晏國的龍脈所在,若是真有亡魂,誰又敢在先皇麵前造次?

隻怕他給的東西,他們未必敢收。

楚淩沉忽然一怔。

顏鳶轉過頭望向山上的白色緞帶:“陛下方纔其實猜對了,顏鳶是殺將之女,確實不信鬼神。”

她沉默了片刻,才輕道:“但我會念往生咒。”

這是她唯一會的經文,曾經在每一場戰役之後,都難免會念上幾遍。並非因為相信真的有一個九泉之下的世界,隻是想要那些從此彆去的人,能夠有人送彆。

冇有想到,如今竟成為了她最後保命博弈的賭注。

楚淩沉靜靜地盯著顏鳶。

寂靜僵持間,他眼眸中的暗潮終於一點一絲地褪去,隻留下一點淡淡的微光,眼神如曠野。

“好。”

輕緩的嗓音響起。

楚淩沉的眼睫落下,肩膀微垂。

竟有一絲無法言說的柔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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