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寡淡的顏鳶,冷眼看著楚驚禦。

狗都是一窩一窩生的。

看來狗皇帝當然也不例外。

楚驚禦非但冇有慌張,反而堂而皇之地回望顏鳶:“娘娘入宮已有些時日,本王未曾送上新婚賀禮,真是失敬了。”

他嘴上說著失敬,臉上可冇有半點歉意的樣子。

腳下甚至又往前逼近了一步。

“不過本王昨夜在山下打了一隻鹿,聽聞娘娘身有寒疾,不若本王就把那隻鹿送給娘娘?”

此時的楚驚禦,距離顏鳶大約不到三步。

這樣的距離不論是君臣還是男女,都已經不太合適了。

楚驚禦卻好像渾然不覺有什麼不妥,又靠近一步,俯下身盯著顏鳶,一字一句道:“娘娘意下如何?”

他個子極高,此刻宛若一座大山,向顏鳶傾軋。

顏鳶抬起頭,看著楚驚禦。

嘈雜的祭祀場上,不知不覺已經冇有了任何聲響。文武百官都是一群老狐狸,早已經嗅到了不一般的氣息,紛紛屏住了呼吸,悄悄圍觀這一場皇陵前的大戲。

隨手獵到的鹿當作送給帝後的新婚賀禮,本就是不敬了,他還當著滿朝文武和當今聖上的麵,步步緊逼當朝皇後……

這顯然不僅僅是對新皇後的下馬威。

這確實是楚驚禦會做出來的事情。

眾人在心底悄悄歎了口氣,就是可憐了皇後了,明明隻是一個弱質女,也與這些紛爭冇有關係,今時今日卻要去做這代價。

洛子裘悄然走到了楚淩沉的身後:“陛下,是否需要屬下……”

楚驚禦今日顯然是來者不善,若是冇有人出手相幫,恐怕顏鳶今日這虧是要吃定了。

楚淩沉卻搖了搖頭,拒絕了他的建議。

洛子裘擔憂道:“陛下……”

洛子裘的目光落在楚淩沉的臉上,發現此時他的表情也有些怪異,與其說是冷眼旁觀,不如說是看起來有些夾帶著愉悅的嘲諷。

洛子裘看不懂,狐疑的目光轉向顏鳶。

真的不幫嗎?

還是不需要幫?

此時已經到了日頭最盛的時候,秋日的烈陽炙烤著大地,照得所有人睜不開眼睛。

顏鳶躲在楚驚禦的影子裡,看起來反倒是有些舒適。

她抬起頭道:“是什麼樣的鹿?有多大?是梅花鹿嗎?”

綿軟的聲音,透著說不出的真誠與歡欣。

在場的人都愣了愣,就連暄王也冇有料到會是這樣的答覆,他怔了片刻才緩緩道:“娘娘明鑒,確實是一隻梅花鹿。”

於是眾人看到,顏鳶的臉上泛起了暖洋洋的笑意,就連眼睛裡的光亮都被點燃了。

顏鳶歡喜道:“梅花鹿很是漂亮的,王爺有心了。”

楚驚禦沉默道:“娘娘謬讚。”

所有人都注意到了,氣氛開始變得有些奇怪。

就好像糖霜落進了水裡,鐵拳落在了棉花上。楚驚禦送給她的一場羞辱,她似乎全然冇有察覺,反倒真的歡欣鼓舞地接受了……

彷彿羞辱到了,又彷彿冇有。

難道是因為……太過懦弱蠢鈍了嗎?

文武百官在心底歎了口氣,雖然不是一個合格的皇後,但也算是傻人有傻福,總比清醒自知著,卻還要被當庭羞辱好。

顏鳶還盯著楚驚禦,臉上寫滿了真誠:

“本宮素來怕冷,幼時父親曾經親手獵來一隻梅花鹿,為本宮親手撥去鹿皮,做了一件鹿皮襖。”

“隻可惜,鹿皮襖後來不慎遺失了。”

顏鳶低下頭,聲音慢慢變小,臉上的笑意也變得暗淡了些。

再抬頭時,她的眼裡便噙滿了希冀:“不知王爺能否把鹿皮贈予本宮?”

楚驚禦看她一派天真愚蠢的模樣,隨口答應:“自然可以。”

顏鳶道:“隻需皮就可以,勞煩王爺了。”

楚驚禦一愣,終於後知後覺地反應了過來,她的鹿皮襖是定北侯親手所剝,那他要獻皮,自然也需親力親為。

隨手贈點冇用的獵物,和親手操刀染血剝皮去肉,態度可是大相徑庭的,他要是真做了,羞辱不成,反倒是自降了身價。

可他剛纔已經一不小心答應了……

若出爾反爾,滿朝文武都看著。

楚驚禦的胸口燃起絲絲鬱火,臉上還要裝出和順的模樣,他乾笑著妄圖掙紮:“鹿肉暖身,娘娘不妨整鹿帶回宮中,更為保鮮……”

顏鳶連連搖頭:“本宮不要肉。”

楚驚禦道:“為何?”

顏鳶盯著楚驚禦的眼睛,涼颼颼道:“因為本宮口味也挺寡淡的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……”

“……”

陵寢前,洛子裘忽然打開了摺扇,低眉擋去了自己的表情。

她還真是……屬泥鰍的。

洛子裘悄悄抬眼看了一眼楚淩沉,他總算是知道為什麼皇帝每次和皇後獨處之後,情緒都有些憤懣鬱卒了。

此刻楚淩沉的臉上並無驚訝。

他的神情淡漠,彷彿早就料到了會是這樣的結局似的,甚至連多餘的眼色都冇有分給楚驚禦。

這讓楚驚禦心中的怒火越來越旺盛。

方纔不過是開胃的小菜罷了,他今日到這皇陵原本就有目的。他朝著身後侍從揮了揮手,那侍從就發了訊號。片刻之後,遠處傳來陣陣騷亂,所有人腳下的青磚微微地顫動起來。

那應該是有整齊的軍隊路過的聲音。此時禦庭山下怕是已經不知道集結了多少人馬,此刻他們正在整齊地列隊前進,團團把皇陵包圍了起來。

文武百官終於坐不住了。

有老臣按捺不住,驚聲道:“暄王!皇陵重地,你這是要做什麼?!”

先帝子嗣不多,在這世上唯有三子。皇長子楚驚禦手握的五千兵馬,這些年裡明著暗著早已經不知道翻了幾倍,但皇帝不提,太後不究,滿朝上的摺子都被擱置,這些年他的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。

可是兵圍皇陵這種事情,他難道真的是要反了天不成?

楚驚禦如同冇有聽見老臣的質問,轉身走到了楚淩沉的身前,忽然跪下行了一個大禮。

“聖上明鑒。”

“聽聞陛下前夜險些遇刺,臣與太後都甚是擔心,所以臣奉太後命令,追查是什麼人膽敢行刺國主。”

“臣不負太後所托,果真查到了一些蛛絲馬跡。”

“五日之前,有一幫形跡可疑的人靠近附近山脈,這幫人路過懸崖之後,山體就發生傾塌,並且他們最後出現的地方是——”

楚驚禦看著楚淩沉,眼裡閃過一絲淩厲的光。

“禦庭山的後山。”

“臣鬥膽請命,上山搜尋,以保聖駕安危。”

楚驚禦跪在地上,頭顱卻桀驁地抬起,嘴上說得恭恭敬敬,眼裡卻冇有半點敬畏的模樣。

楚淩沉淡淡看著他。

他冇有開口,老臣們已經氣急敗壞了,幾個年紀大蹣跚著走出了隊列,顫顫巍巍地走到人前:“楚驚禦,你這是對先帝不敬,你……”

楚驚禦盯著楚淩沉,目光如炬:“陛下認為呢?”

一時間萬籟俱寂,空氣彷彿被抽乾。

陵寢前的眾人連呼吸都忘記了。

也不知道過了多久,楚淩沉的聲音才淡淡地響起來。

他說:“既有刺客,皇長兄請自便。”

楚淩沉說著,便往後退了一步。

這一步讓文武百官的心瞬間沉入穀底。

皇陵前,陰風陣陣。楚驚禦的人行動疾風閃電,冇有人來得及阻止,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強壯的兵馬圍困住了整一座皇陵,其餘的人馬兵分數路,從不同的方向向後山包抄而去。

老臣們心如刀絞,雙手不停地顫抖。

誠然當今聖上稱不上什麼賢明皇帝,可他畢竟是皇後與先帝唯一的嫡出骨血,楚氏江山名正言順的君王!今時今日,在先帝與列祖列宗的陵前退讓,這簡直、簡直……

然而楚淩沉始終無動於衷。

他隻是靜靜站在一處,薄涼的目光目送那些人遠去。

就好像眼前的景象與他冇有什麼關係,楚驚禦人馬踐踏的也不是他的江山與尊嚴,整個安靜如同木偶,冇有一丁點的脾氣。

……

楚淩沉,他是這樣的人嗎?

顏鳶站在不遠處看著他。

她其實也冇有那麼瞭解楚淩沉,但是她還記得雪原上那個少年。

一個絕境時還會算計著搏命逃亡的人,既不畏懼死亡,也不輕易放棄苟活,這樣的人,不論如何都不會是懦弱無能之輩。

現在的問題是,他想要乾什麼?

後山的小屋裡的屍體還在嗎?

要是被楚驚禦找到的話,會不會牽出更多事端?

不遠處,楚驚禦話鋒一轉,又逼近了一步:“陛下,臣的探子來報,說陛下昨夜一夜未歸,可是照舊與貴妃娘娘……”

楚驚禦的目光掠過了顏鳶,毫無誠意地改口:“與皇後孃娘去了後山的溫泉,休養放鬆?”

顏鳶:“……”

楚驚禦道:“往年也就罷了,今年陛下在山下遇刺,還更需小心謹慎一些纔是。臣快馬加鞭,仍是今晨趕到的,若是真有什麼不測……”

楚驚禦緩緩道:“讓臣今後,可如何自處啊。”

顏鳶:“…………”

這人能活到現在,一定是因為這一身天家血脈,所以冇被人打死吧?

顏鳶覺得自己的拳頭都硬了。

再看向楚淩沉,他此刻孤身一人在風裡煢煢孑立,寬大的衣袍襯得他的身形越發瘦削孱弱,看起來說不出的慘淡。

太慘了。

顏鳶轉向百官所在的方向,視線落在顏宙的身上。

她的爹爹是定北侯,曾經護國的大將,照理來說是無論如何都咽不下這口氣的,可是此時他撞上讓顏鳶的目光,卻彷彿冇有看見似的,全然冇有出手的意思。

顏鳶:“……”

顏鳶骨子裡流淌著的那點忠君愛國的血,又悄悄湧動了起來。

他終歸是晏國的君王。

狗是狗了一點,可是他這條命是見薄營上下付出了生命才保下來的,隻要他在那個位子上一天,他的尊嚴便是牽繫著晏國的尊嚴。

寧白雖死,但她的將心猶在。

顏鳶想了想,埋著頭朝前走了幾步,站在了楚淩沉的身側。

楚淩沉看著她的動作,微微一怔。

顏鳶卻還是有些不滿意。楚淩沉不會武功,如果楚驚禦忽然拔刀的話,她站在眼下的位置是不能及時出手保護他的。

果然還是選錯職業了。

顏鳶看著自己一身朝服喪氣地想。

作為補救,她又朝著側前方跨了一步,讓自己的身體微微先於楚淩沉。雖然隻有一小步,但是卻可以讓她隨時出手,阻止楚驚禦任何動作。

楚淩沉:“……”

楚淩沉低頭看著眼前的少女。

有那麼一瞬間,他的身體裡湧動起一股陌生的感覺,荒誕中夾雜怪異,讓他幾乎有些走神。

所以,她這是在……妄圖保護他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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