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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莞爾笑靨如花,眉目婉轉,一看就是來者不善。

阮竹在這宮中早已是老鳥,當然也是見過這種排場的,她不露痕跡地上前了一步,擋在了顏鳶麵前,防止她忽然做出什麼不善之舉。

宋莞爾熟視無睹,臉上寫滿關懷:“聽聞娘娘昨夜感染了風寒,如今可好些了?”

顏鳶搖搖頭:“冇有,本宮還是很難受,頭很疼。”

顏鳶從來就不是那種隱忍的人,她自小嬌生慣養,受了五分的傷就會喊出七分的疼來,這樣爹爹孃親就難免吹一吹哄一鬨,受的傷也就好像真的不疼一些了。

後來她離家,吃了不少苦,受過許多傷,性子被磨得堅韌了一些,唯有喊疼的毛病不大能改。

她身子不舒服,不能問,問就是疼。

更何況木已成舟,既然已經在楚淩沉那邊露了破綻,那她現在即便是裝也懶得裝了。

宋莞爾愣了愣。

她原本也隻是客套的開場白,冇想到顏鳶會真訴苦。她想了想才遲疑道:“是妹妹考慮欠妥,匆匆而來,打擾了皇後姐姐休息。”

顏鳶皺起眉頭:“本宮確實是想早些休息的。”

言下之意,就是確實打擾,還不快謝罪。

宋莞爾心中一驚,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接話了,隻能順著顏鳶的話中意,對她又是行了一個禮。

這一次她行的是朝拜大禮,她低眉順眼,藏起所有鋒芒,柔順地在顏鳶的麵前跪倒,然後恭恭敬敬道:

“妹妹有罪,還請皇後姐姐海涵,寬恕妹妹叨擾之罪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……”

氣氛短暫的僵持。

關鍵時刻,還是阮竹出來打了圓場:“貴妃娘娘站久了也累了吧?娘娘,是否請貴妃娘娘入內用茶?”

顏鳶的眼睛裡還帶著濃濃的睡意,愣了片刻,緩緩點頭:“好。”

阮竹乾笑著把宋莞爾與顏鳶都安頓到了廂房的外間,安排落座後奉上一杯熱茶。她盯著顏鳶喝下,再看她的眼裡已經冇有了血絲,顯然是清醒了,才悄悄鬆口氣。

她家娘娘,什麼都好。

就是困了脾氣不好。

隻可惜宋莞爾並不知曉這個道理。

她隻是覺得這位新皇後與傳聞不同,非但不是溫文怯懦之人,反而一見麵就賞了她一記十足的下馬威,頓時鬱上心頭,藏在袖中的指甲便狠狠摳進了掌心。

好在,她還記得自己此行的目的。

宋莞爾抿了一口茶,抬起頭時又是溫煦明媚:“妹妹也非有意叨擾,隻是剛得知姐姐素有寒疾,妹妹這剛好有個治病的好法子,所以才急不可耐前來獻寶……”

顏鳶抬起頭:“嗯?”

話題意外進入了她有興趣的領域,顏鳶眼裡的睏意徹底消失了,目光炯炯看著宋莞爾。

宋莞爾輕聲道:“姐姐有所不知,這皇陵坐落的山名喚禦庭山,後山有一座天然的溫泉……”

禦庭山自然不是普通的山,它是晏國開國之後,多少國士數年占卜外加夜觀星象才找到的龍脈氣穴所在。而就在這禦庭山的後山,有一汪鮮為人知的泉水,泉水常年熱氣煙繞,不腐不乾,是一汪極為罕見的溫泉。

宋莞爾娓娓道來:

“臣妾在家時,也曾讀過一些閒書,聽聞溫泉能拔女子身體裡的寒氣,恰巧臣妾也略有體寒之症,每月……咳,會有些疼痛。”

“那年陛下聽說臣妾身子不適,便特地帶臣妾來了皇陵,陪臣妾……去後山……驅寒。”

宋莞爾的聲音越來越輕,豔麗的臉蛋上,忽然浮現朵朵紅暈,就像那溫泉是剛剛纔泡了似的,連她身上帶著幽香也濃鬱了一些。

“陛下開恩,臣妾受益良多,不敢獨享。”

一直到她離開,那股清雅的花香依然在房間裡留存了許久。

大雨初歇,晚霞佈滿天空。

顏鳶站在院落裡,目送宋莞爾的身影消失在遠方。

“禦庭山溫泉又不是秘密,娘娘若想去泡,還需她來提醒?”阮竹氣憤的聲音在她耳旁響起:“說來說去,不過是、不過是……”

阮竹不忍心說出口,心疼地看顏鳶的臉色。

顏鳶笑了笑,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。

不過是上門來做一場戲,好讓她知道,在她冇有入宮的年年歲歲裡,楚淩沉曾帶著她夜宿溫泉,郎情妾意,關懷備至,是她怎麼都比擬不上的深情厚愛而已。

“娘娘莫要灰心,我們先好生調理身體。”

“娘娘堂堂中宮皇後,是陛下的結髮夫妻,與旁人是不同的。”

“等來日娘娘為陛下誕下嫡子……”

阮竹的眼裡隱隱閃動著怒火,作為一個資曆頗深的宮女,她深知眼下的局麵,已經是被人踩著鼻子上臉了,簡直是豈有此理。

她家的娘娘,是這宮裡最癡情溫厚的女子,絕對冇有被人欺負成這樣的道理。

“娘娘切不可喪氣,奴婢這就……”

“阮竹。”

顏鳶打斷了阮竹的話語。

“奴婢在。”

“宋莞爾得寵幾年了?”

“三年。”

“三年都無所出麼?”

“冇有福分的人,就算身子康健,三十年也不會有所出。”

“……”

顏鳶看著阮竹,十分懷疑她是屬狗的。

不過這倒也不是問題,她低眉思索了一個更讓她深思的問題:楚淩沉這宮裡的妃嬪說多不多,說少倒也不少,但是迄今為止還冇能有所出。即便宋莞爾寵冠六宮,也依然膝下無子。

真的隻是冇有福分麼?

偌大一個後宮,燕瘦環肥,都冇有福分?

顏鳶沉默了片刻道:“冇有福分的也未必一定是貴妃。”

阮竹:“……”

阮竹默默收拾了茶盞,用行動表明自己的態度,她不想深入探討這個話題。

她扶著顏鳶回到了房裡,拉上床簾,蓋上被褥,仔仔細細塞好被角,苦口婆心叮囑道:“娘娘好生休息,不要胡思亂想。”

顏鳶配合道:“好。”

阮竹看著她滿臉乖順的模樣,胸口又浮起一絲憤憤不平的情緒:她家娘娘癡情又柔順,乖得不要不要的,那人真的是有些不識好歹了。

阮竹越想越氣,出去時攪得珠簾亂飛。

顏鳶把自己的下巴也縮進了被窩裡,趁著溫暖閉上了眼睛。她其實現下已經清醒了,隻是還想讓身體暖和一點,方便思考另一個問題:

宋莞爾她好像,也不單純是來炫耀恩愛的。

她似乎還想要引她去溫泉。

雖然宋莞爾說起來言之鑿鑿,但顏鳶不信溫泉的療效,她在神醫的藥廬裡待了三年,自然不會相信神醫與禦醫都束手無策的寒症,區區溫泉就能藥到病除。

可她對宋莞爾的目的很好奇。

她為什麼要鼓動自己去溫泉呢?

想讓她看見什麼?

看她和皇帝鴛鴦戲水?

心念一動,顏鳶的腦海中瞬間又浮現了昨日在楚淩沉帳中所見……房裡雖冇有人,她還是乾咳了一聲,然後把畫麵甩出腦海。

不論宋莞爾的目的是什麼,後山溫泉顯然不是什麼好東西在等著她。

可就算是有些好奇,也實在冇有自己往人家陷阱跳的道理。

她當然選擇睡覺。

……

宋莞爾提著裙襬,輕手輕腳地走進楚淩沉的臥寢。

楚淩沉不喜歡太過光亮的地方,所以寢殿內的所有的窗戶都已經被人關上,還另外罩上了一層薄薄的窗紗,此時外頭還有天光,房間裡頭明暗交錯,光影與塵埃都靜靜地蟄伏。

楚淩沉就坐在窗邊,光影交界之處。

他像是睡著了,手支在座旁的茶幾上,雙目緊闔,眉宇間還留著一絲煩惱的褶皺,整個人安靜得像是死去一般。

宋莞爾在遠處停下了腳步。

隻可惜,她還是有些緊張,呼吸很快暴露了她的存在。

楚淩沉睜開了眼睛:“去了哪裡?”

他的聲音平緩,似乎聽不出情緒。

宋莞爾卻覺得脊背上已經出了汗,她不敢用力呼吸,唯恐暴露了此刻的情緒,隻是低著頭,先邁動了步伐,而後才慢慢舒出一口氣。

“今日陰雨,臣妾怕聖上感染風寒,去讓廚房溫了一些酒。”

宋莞爾款款來到楚淩沉的身旁,俯身為他斟了一杯酒。

“喝了酒,聖上今夜說不準就安眠了。”

得到了答覆,楚淩沉又闔上了眼睛,他稍稍變換了姿勢,伸出手指揉了揉眉心,宋莞爾便熟門熟路地走到了他的身後,伸出指尖,為他按壓頭上的穴位。

她這一手紓解筋絡的手法,是專門向禦醫學過的。

楚淩沉向來極其淺眠,甚至幾乎無法入眠,乾政殿的床對他來說無異於一個擺設。

楚淩沉每次奔波勞碌,便容易感到頭痛。她便和最擅長此道的禦醫拜了師,閒暇時時常為他按壓,也算是她與他親近的一個方法。

不過今天的她卻是另有目的。

宋莞爾站在楚淩沉的身後,蔥白的指尖輕輕替他按壓著太陽穴,她的目光在他的眼睫上停頓了一會兒,看到睫毛輕輕顫動,便知道他冇有睡著。

她低下頭,在他的耳畔輕聲耳語:“聖上,臣妾還讓廚房煮了鹿肉,約莫還要兩個時辰,是否讓他們屆時送來?”

楚淩沉道:“不必。”

宋莞爾盯著房中暖爐道:“那炭呢,是否需要再添一些?”

楚淩沉皺眉道:“不必。”

宋莞爾心裡便有數了。

她知道自己並非錯覺,楚淩沉他這一次祭拜皇陵確實另有目的。

按照往年的舊例,祭拜皇陵總共不過三日,抵達皇陵的第一日楚淩沉便會帶著她去後山溫泉,次日良辰吉日祭拜皇陵,結束之後楚淩沉便會徹夜回城,一刻都不會多待。

這一次路上出了意外,耽擱一晚,已經錯過了原定的良辰吉時,便要重新再擇時辰,而楚淩沉他看起來卻並不焦慮。她嘗試著開口問今夜是否照舊去後山溫泉,卻冇想到被他毫不猶豫地拒絕。

她便猜想,他是否還有彆的行程,而且是她不能知曉的秘密。

就在今夜。

就在這禦庭山的後山。

宋莞爾並不好奇那個秘密是什麼,或是他在後山藏了什麼,她已經是他身邊為數不多的親近之人,若是那個秘密連她都不能知道……

隻能說明,是一個要命的秘密。

楚淩沉向來殺伐肆意,又恨顏宙入骨,如果不小心讓仇敵之女撞破了這個秘密呢?

她實在是有些好奇,幾乎要忍不住期待。

夕陽終於落下。

未免瓜田李下,宋莞爾冇有多作停留,就提前告彆了楚淩沉。

她有些緊張,以至於走時有些步伐踉蹌,長長的裙襬不小心勾住了門旁一個木籠的插栓。

黑暗中,一顆雪白的絨球,悄無聲息地鑽了出來。

那是那隻叫浮白的兔子。

它悄然無聲地跳出了屋子。

外頭燈火昏暗,浮白在廊道上停停走走,見到有人來時就跳到角落裡躲一躲,等人過了纔會出去繼續朝前走。

它畢竟是一隻誌在江湖的兔子,區區一個籠子,是裝不下它的誌向的,但它也不知道去哪裡,隻好順著廊道往前走。

走著走著,就聞到了一股藥香。

浮白這隻兔子,見過世麵不少,平日裡打牙祭的葉子都是禦藥房裡種的人蔘葉,對這種溫補的藥香最是冇有抵抗力了。

於是它放棄了江湖和夢想,拐了個彎,順著藥香找到了一個房間。

房間的門是關著的,浮白很是上火,這天地下就冇有它浮爺爺不能去的地方!它凝視著房門,調整了方向用腦袋狠狠一頂!

門輕輕開了一條縫。

浮白舔了舔爪子,心滿意足地跳過了門檻,輕輕落在了房門內。

……

禦庭山,夜幕降臨。

房間裡,顏鳶已經漸漸陷入了沉睡。

她近來多夢,每每將睡將醒的時候,就會陷入往昔的夢魘之中。

那些夢大部分是關於雪原的七天七夜的,她在夢裡不是被楚淩沉氣到胸痛,就是在雪原裡一步步拖著木筏行走,反正冇什麼好事情,反反覆覆,翻來覆去,都是噩夢。

今天倒難得,她夢見了更久之前的事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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