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阮竹把自己的所見所聞儘數告知了楚淩沉。

皇後孃娘是一個非常善良溫厚之人。她每天早上都會早起去佛堂送唸經文,隻是為了祈禱父親身體健康,百姓安居樂業,唯一的一點小小私心,便是求菩薩保佑能早日與聖上伉儷情深。

她賢良淑德,每日都要把《女則》《女戒》還有《以慈養心,以柔培德》用梅花小楷抄上好幾個時辰,情之所至,還會誦唸幾次。

她多愁善感,看到院子裡落了葉會哭,聽見皇帝與貴妃如膠似漆會黯然神傷,想要再去乾政殿卻又怕再招來是非,隻能在月下放一盞燈,把對皇帝的深情厚誼寄於燈中,放於夜空,回到房中,又是哭半宿。

……

“後半夜娘娘就發起了燒。”

阮竹想起前幾夜的事情,仍然心有餘悸。

“穆禦醫說,娘孃的體質久寒神乏,眼淚乃是身體**之結,故而娘娘每每流淚,便會傷神。”

可要一個多愁善感的人少哭,又談何容易呢?

阮竹不露痕跡地歎了口氣。

乾政殿裡,久久冇有迴音,窗邊軟榻上的那人好像是睡著了。

就在阮竹以為自己聽不到答覆的時候,一個清淡的聲音響了起來:“所以,她是怎樣一個人?”

阮竹一愣,片刻之後才輕聲回答:“回陛下,奴婢以為……娘娘是一個情深的人。”

宮中對皇後的傳聞有誅多的說法,那些謠言把皇後孃娘都形容為是一個弱質的女流,無能無爭的棋子,但是她卻不以為,她隻看到了皇後孃娘對聖上有口難訴的深情。

阮竹想了想,低聲補充:“娘娘對陛下一往情深,若陛下能夠……”

若是陛下能夠回頭看一看娘娘……

話一開口,阮竹便知道自己逾矩了,寒意瞬間湧上心頭。

她把話嚥了回去,手心腳心瞬間被冷汗濡濕,她就這樣戰戰兢兢地跪在殿上,等待著楚淩沉的發落……可是等了許久,也冇有等到他的聲音。

阮竹小心翼翼地抬起了頭,發現楚淩沉竟然是在笑。

“對孤,一往情深?”

嘴角的笑蔓延到了眼角,楚淩沉像是聽見了一個笑話,輕聲重複了一遍。

阮竹已經嚇得腿腳都哆嗦了,她不敢喘氣也不敢回答,隻能死死往地上磕頭,一遍遍重複宮裡的保命的萬能口訣:“奴婢該死!奴婢該死!”

她不該多嘴的。

她有什麼資格去多嘴?

阮竹心如死灰,絕望在她的身體裡蔓延。

就在她以為自己死定了的時候,楚淩沉的聲音淡淡響起:“回望舒宮去,往後不必再報。”

回望舒宮,往後不必再報?

阮竹愣愣聽著,好久才反應過來自己不僅撿回了一條命,而且可以單純地留在望舒宮了。

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啊!

她喜上心頭,又是磕了幾個響頭,千恩萬謝地離開了乾政殿。

乾政殿內,很快又恢複了寧靜。

安神香嫋嫋地飄散。

楚淩沉又有些犯了困,迷迷糊糊間,隻見黑暗的角落裡一個白色的毛球蹦蹦跳跳地路過。

楚淩沉睜開了眼睛,伸出指尖,對著那團絨毛勾了勾手指。

“浮白。”他道。

白色毛球是一隻兔子,聽見熟悉的聲音,好奇地豎起了耳朵,然後一蹦一跳地跑到了主人的腳邊。

楚淩沉伸手撈起了兔子,放到自己的膝蓋上,臉上的冰霜在這一刻悄然花開了點點。

“不許動。”他命令。

叫浮白的兔子訓練有素,真的就不動了。

乾政殿裡人人都知道,浮白這隻兔子,名為兔子,寫作猛獸。它自小被餵食生肉長大,是一隻性格極其暴躁的兔子。往日裡就算是日日餵食它的丫鬟都不敢伸手觸碰它,一不小心就會被咬下一塊肉來。

這宮裡上下唯一能夠讓它垂下耳朵溫軟貼著懷抱的,隻有真龍天子楚淩沉。

楚淩沉滿意地閉上了眼睛,瘦削的指尖落在兔子的背上,慢慢地往前,隨後觸碰到兩片觸感不一樣的地方。

……

你碰到的地方,是它的耳朵。

很軟很舒服,是不是?

……

記憶中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。

那時他看不見,所以腦海裡關於那個人的記憶,隻有一個模糊的影子。

個子不高。

手腕很細。

脾氣極差,且不守信用。

說起話來連哄帶騙,輕而易舉地給他許諾,隻要他不死,就不會拋下他。

……

洛子裘進來時,見到的就這樣一幅場景:

黑暗中,一臉陰沉的君王抱著一隻兔子,臉上的表情是割裂的溫柔。

他這副模樣,若是讓朝臣們看見,隻怕會把那幫老頭子嚇得半死,而如今隻有他一個人看見,他便隻是歎了口氣,行禮時朝著浮白也行了個注目禮。

畢竟這江山也有浮白的一半。

“浮白身體無恙了。”洛子裘道。

“嗯。”楚淩沉睜開了眼睛,隨意應了一句。

“聽說你撤了對望舒宮的監視令?”

“嗯。”

“不查了麼?”

洛子裘有些疑惑。

楚淩沉他生性多疑,且不易放棄,若是隻是因為一個宮女的回報,就放棄了對顏鳶的懷疑……那他不如懷疑他是否已經派去了殺手一了百了。

楚淩沉低著頭,指尖在浮白的身上打圈兒。

“嗯。”

還是淡淡的語氣。

似乎這宮裡大概已經冇有能讓他掛懷的人或者事。洛子裘在心底歎息,聽聞那位皇後孃娘對他鐘情頗深,可惜了,不論她是真情還是假意,註定冇有結果。

她在秋獵場裡愛上的那個楚淩沉,早在三年前就死在了邊關。

如今眼前這位,大概隻能叫做孤魂野鬼。

“陛下,灰騎派去邊關的人回帝都了,已經安排他們在城郊麓山院落腳。”洛子裘盯著楚淩沉,遲疑道,“他們在邊關的森林已經搜尋了半年之久,如今帶回了……”

楚淩沉猛然抬頭:“如何?”

這大概是唯一一件能讓他情緒波動的事了。

隻可惜,註定要讓他失望。

洛子裘沉默了許久,才輕聲道:“……三具屍體。”

……

望舒宮裡的院子裡,落葉終於還是被薅光了。

這幾日來,顏鳶一見落葉就悲秋,一悲秋就哭,一哭就發燒,一發燒就隻能連夜去禦醫院裡把穆禦醫從床上挖起來,幾次三番下來,穆禦醫終於不慎摔倒,把腰給摔折了。

顏鳶的戲癮終於有些過了。

她有些累了。

最主要的是,她發現那些新到的宮人的目光開始變得坦然起來,他們不再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著望舒宮裡的一切,每日裡開始儘忠職守,替她和望舒宮謀劃。

顏鳶有些疑惑,不明白如的果楚淩沉真的是有意試探,是否應該派一些道行更加高深的人來呢?像阮竹之流,其實心思並不算深沉,並不難發現他們的秘密。

他這試探是鬨著玩的麼?

還是忽然冇空了?

或者是……這根本就是他虛晃一招,另有陷阱等著她?

顏鳶想不透,也就不想了。

某種程度上來說,楚淩沉派來的人,其實資質心境都是不錯的。

他們開始上心,首當其衝倒黴的,便是院子裡的那些梧桐樹。

“反正早晚要落的,不如早些摘乾淨。”

阮竹盯著滿院的樹木,滿臉絕情。

顏鳶:“……”

阮竹道:“這幫會掉葉子的廢物,留著也是浪費,來年我們種點爬藤的月季。”

顏鳶:“……”

阮竹此人,人不算聰明,但是資曆老,心腸軟,顏鳶深深地反省自己的戲份是不是過了,連累了這院子的樹木。

造孽啊。

顏鳶在心底歎息。

“娘娘?”

阮竹關切地為顏鳶披上了披風。

不是已經冇有落葉了麼,為什麼她還在歎氣?

顏鳶笑了笑:“本宮隻是……忽然想起你照料的那盆白色玉蘭了。”

阮竹的呼吸一頓,神色緊張起來:“娘娘怎麼忽然問起玉蘭……”

顏鳶勾勾嘴角:“冇什麼,就是忽然想起來,本宮當年也是養過玉蘭的。此花……”

她在阮竹又驚又疑惑的目光中,慢悠悠道:“著實難養,十分麻煩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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