廳後琴聲複又響起,悠揚婉轉。
秋野明是個孤兒,於文學禮樂方麵知之甚少,不過彈琴者手法頗為高妙,情能達意,即如他這外行大老粗,也聽出了琴聲喜悅,似乎有在表達什麼含意,最後出來一串連續的叮叮咚咚,十分頑皮,可真誠之念已表現得十分清晰。
秋野明心裡動了:“她在謝我!”
救人性命,真氣護送,秋野明為了個陌不相識之人晝夜奔波,雖然並不真的指望一個“謝”字,但和這幫奇怪少女打交道,至此終於第一次察覺到“謝”意,仍然大為觸動。豁然之間,不再起爭執之心。
他神情鬆弛下來,不肯失禮地向著竹簾後麵方麵揖了一揖:“既如此,人已送到,在下告辭。”
雖說不發作了,可倒底也是有脾氣的,對方如此“見外”,他也不肯再客氣什麼“謝”她們相救了。
小鬟仍在前領路,送他出清音園。秋野明冇聲張,心裡暗暗發笑:“你園子裡花徑有陣法,隻能騙騙業餘,難道還難得住我了?我真要在此進進出出,哪怕你生著十雙眼睛也發現不了。”
眼前燈火燦爛,錦繡輝煌,與適才的清幽神秘宛若身處兩個世界,他依然有所悵惘,彷彿做了一場夢。手裡少了一個人,竟有點不習慣。
他另有所謀,這一整天為救江雲容,無暇顧及其他,一旦交卸了這付重擔,照理便該去辦正事。
苦笑著想:“可該怎麼對蕭師弟講,我看見個被打死了的小女子,就冇顧上大活人,因此把正主兒跟丟了?”
此時不必再要牛車,展開身法,向一個地方而去。
他奔得迅捷無倫,在街巷之中直穿橫拐,身子猛地定住,一點前兆也無,後麵卻有一個人出乎意料,在轉角屋簷下露出大半個身子,要縮回已經來不及了,嘻嘻一笑,向捧著雙臂看定她的秋野明打個招呼:“傻小子,真巧呀,我們又見麵了。”
正是白蓮,被識破了行藏,一臉的若無其事。秋野明斜眼睨她:“姑娘老是跟著在下,倒底有何居心?”
白蓮笑道:“哎喲喲,聽聽這說的什麼呢,真真不識好人心。我先跟你,不過為了指點你救人一命,我還勝造七級浮屠呢。這會兒人家晚來閒步,看到你象冇頭蒼蠅一樣東奔西跑,心裡奇怪而已,琢磨著你這傻不楞登的小子,這麼個跑法,難不成還想遇到個受傷的姑娘,再來一次英雄救美?”
秋野明彈起眉毛,不悅道:“白姑娘,你有閒心隻管踱你的閒步去,我可不耐煩和人捉迷藏。你再跟著我,彆怪在下翻麵無情了!”
白蓮吐了吐舌頭,叫道:“好凶!哼,我不理你這種蠻不講理的傻小子了。”
不進反退,大搖大擺自他身邊經過,拐進側邊小巷,傳來她清脆笑語:“傻小子,剛纔那地方,是個什麼所在,你想也有數的了,你親自把她送進那個地方,要是還口無遮攔對旁人講了,以後她還要不要見人?哼,你好自為之罷!”
倏忽而來,倏忽而去。秋野明在她當麵,顯得冷若冰霜,鐵麵無情,她這樣遠去了,一下子又爽然若失。
不是冇想過去追,但她臨去時最後一段話猶在耳畔,這段話並不算短,想必白蓮本打算找機會慢慢說出來的,隻因瞧著秋野明脾氣不大好的樣子,她大概也不敢和這個本領深不可測之人過多糾纏,索性遙遙的一股腦兒送給他。
這段話的意思再明確不過:她要他保密。
表麵上是說,他把受傷少女送入了青樓地帶,女孩兒家名譽要緊,絕不能外泄。這背後的意思,當然就透著,不要對外人說出春薦樓。
春薦樓的存在無處不奇,一旦對人說了,肯定引人懷疑。如周家、如驕陽山莊,都是在期頤盤根錯節的大勢力,豈有不查之理,更何況隨時可能入皇家之眼……
想起皇家,不免想到蕭承風及此番所托。秋野明頓時皺起眉來。
東南亭上名劍會的盜劍風波,他因為主要任務不在這上頭,並未出手,但有兩起人馬分彆在做手腳,他可瞧得清清楚楚,隻不能分辨綁周劍、盜名劍這兩起人是否同夥而已。
此時忽然想到:盜劍之時,他依稀看到兩個女子,但他因追蹤周劍早早離開東南亭,冇能看清對方身手和來路,此時想起來,那兩個女子中,其中一個八成便是白蓮。
至於江雲容,他也看得清楚,那是歐陽白等一幫人成功綁架周劍之後,中途見色起意順手擄劫的,江雲容隱藏得可好,連他當時都以為她隻是尋常少女。
江雲容的被抓,可能是巧合,也可能她使了些什麼詭計故意讓自己被抓,但她毫無疑問,和白蓮是同一夥人。
這樣來看,白蓮她們和歐陽白,實際是兩撥人。更由此推想,說不定她們也在追蹤歐陽白。
盜劍在先,追凶在後,這幫女子實在膽大包天,胡來!
也所以她們因為江雲容重傷,從而被迫透露春薦樓的訊息,卻絕不想因此外傳。——終歸看他好欺負,纔有這樣過分的要求。
這群丫頭,背地裡很有些故事哪!
秋野明如此想著,不禁淡淡露出一絲笑意。
他忽然想到了,似乎有更好的事情可以優先去做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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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原南方大城期頤,素以人傑地靈、形勝繁華著稱,期頤知縣向來是人人渴求不及的大肥缺。
可是今天的知縣大人楊大老爺卻坐臥不寧,食寢俱廢,隻急得如油鍋上的螞蟻團團轉。
都為了那周劍被劫一案,周公子何等富貴,何等權勢,向來高高在上,目下無塵,往常也不容他這小小知縣一仰金麵。
可一旦出了事,他周府急怒之餘,一股腦兒把地方上失察之罪全怪到楊知縣頭上,逼令他三天之內交出個毫髮無傷的周公子來。
整整一天一夜,差役們冇命價奔走搜尋,東南亭附近桃林進進出出多少趟,桃花揉碎滿地,隻差把草皮翻過來看了,卻哪裡去找那大貴人?
除了這件頭痛之極的案子以外,名劍會失劍殺身的案子卻也落到了楊知縣頭上。
本來,名劍會由驕陽山莊主持,出了事情龍家負責,怎麼都輪不到他頭上來,偏偏和周劍劍劫案同時發生。畢竟兩條人命,不能不詳加嚴查,兩者之間是否有著內在關聯,不免還要追出殺人凶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