村裡己經很久冇抓到羊了。

可那又有什麼關係，我們馴養的羊溫順地俯跪在圈裡，祖先會保佑田裡結出碩大飽滿的麥穗的，我們不會捱餓。

但是父親和哥哥們越來越害怕，因為國王派人來索要羊的次數和數量越來越多了。

遠方的使者騎著牛來，他們不說話，指了指“羊”，示意要五十隻。

儘管我們拿得出來，但這依然不是什麼小數目，甚至快趕上叔母（也是我母親的妹妹）帶來的嫁妝了。

我想這件事情值得記上一筆？

因為這是連我的父親，村子裡最受人尊敬的人都眼紅的一大筆錢。

聽說，他曾經造了一艘大船，信心滿滿地迎娶我母親，和無數的絲帛牛羊。

結果？

根本不值價！

他氣憤地卜問上天，為什麼弟妹的衣服料子更好，嫁妝更豐厚，他可是哥哥！

不過母親是個美麗勤勞的姑娘，給他生了十個男孩，還會把苧麻紡成光滑的衣服，把小米和薇菜盛在陶鬲裡，他就不提嫁妝的事，誇起她的聰明淑賢了。

為什麼不把我們的公羊獻給他們？

我們還可以留下小羊，不會捱餓的。

國王要可以祭祀的特殊的羊，神纔會滿意，保佑他們。

我在龜甲上見過特彆的“羊”，字的上麵斜張兩隻角，腰和腳刻著深深一道劃痕。

野羊凶悍不順，趁男人們出去打獵，它們有時闖進村裡搶糧食。

發情的公羊還會攻擊女人。

為了羊，我們必須召集村裡的青年去打獵。

但國王和我們不一樣，他的穀倉裡堆滿了流脂的稻米，池子裡儲滿了鮮紅的美酒，上麵釘滿了長長的肉脯，庭燎溢位豐富的油脂味。

他慷慨地允許，奴隸們建好房子，就可以在房子下麵休息。

他還承諾，隻要對自己忠心的奴隸和貴族，就可以永遠跟隨在他身邊，享受榮光。

王駕著青銅馬車追逐西方的野獸，先王帶走能征善戰的王後配合。

他莊嚴又英武，虔誠地祭告天地。

願他得償所願！

上帝在上，王不容忤逆，我們必須進貢羊。

冇有羊，王的怒火比暴雨熱旱更先到來。

冇有羊，冇有女人，王會帶走父親。

抓羊前要占卜，這是父親的占卜須知：1.去地下，飛鳥是他的眼睛。

2.觀察牛骨或龜甲上燒燙出的裂紋，神靈會回答我們，這是我們唯一能知道答案的途徑。

3.占卜應秘密進行，千萬不要被他發現。

4.兩隻母羊煮熟，用三頭豬和三頭羊血，先王怎麼說？

5.他們怎麼處理羊？

報/裂/卯羊越來越聰明，我們帶去了銅鑲箭鏃和斧鉞，連死羊也碰不到。

大火過後，空地上隻有黢黑的羊骨和臟腥的羊毛。

父親總結出了捕羊方法：1.捕羊第一條，切記，羊就是羊！

羊的頭上是羊角，有的時候捆綁著繩索。

羌？

2.我們是偉大的西方？

國，我們從不吃羊，從不捉羊！

我們永遠道德，永遠仁慈，上天會賜福給我們！

3.八月要繳納五十隻羊，去哪裡獲得呢？

4.小羊可以受傷，大羊一定用獵網捉，完美強壯的羊是難得的珍味5.在郊野，沙地，泥濘裡伏擊羊。

6.捉到羊後等一等，羊會逃回家園的。

拿酒和食物誘惑逃走的羊。

7.不要讓羊角被纏住的公羊逃跑。

8.冇有捉到羊？

不！

我們有絲綢貨幣青銅器，可以向莘買幾頭漂亮的雌羊代替（劃掉，不要騙他，下場就會和鬼一樣）。

記住，我們吃的是稻子，不會吃羊，也不會變回羊。

9.他的窩裡己經有漂亮的雌羊了，我們窩裡還有未成年的頭生小羊，帶走它吧！

就像我們的祖先屠宰公羊一樣，在蒿草上塗上羊脂，在柴堆裡焚燒，讓天上的神聞到祭品的香氣，永永遠遠地賜福給他吧！

父親很高興，他積善累德，上天垂憐他，我們抓到了不少羊。

父親說要把羊養起來，但不讓母親餵它們。

母親把家裡的牲畜養得膘肥體壯，但父親說她女人太心軟養不好這些畜生。

這是父親的養羊方法：1.把羊的雙腿捆綁起來以防止其逃走，精壯的羊很少死在路上，我們能得到更多獎勵。

2.給聽話的羊食物，打爛不聽羊的大腿。

2.跑了公羊，就把母羊病羊瘦羊養起來，我們會有很多嫩嫩的小羊，他們很愛它們，什麼時候什麼地方都很有用。

3.祭祀時想辦法讓羊叫的越大聲，越掙紮。

有的羊可能會發出笑聲，不用擔心，這是正常現象。

神很高興享用強壯的祭品。

父親送了很多羊。

但一天，王還是派人牽走了我們家的頭羊，母親和兄弟們哭得很傷心，可是有什麼辦法呢？

祭祀很成功，可我們的小羊再也回不來了。

王特彆滿意，他送給了父親許多賞賜，還屈尊降貴，分了一點碎肉給父親吃。

父親摸摸我的頭，慈愛地說，這是神明的祝福，吃了它，我們的村子就會風調雨順，世世代代受先祖的保佑。

父親一邊微笑，一邊鼓動腮頰，大吃大嚼。

肉是清水煮爛了的，聞著香甜，吃著有股腥味。

大家默默吃過飯。

打掃時，我纔看見，兄弟們的位子下麵都是嘔漬。

不是所有人都像父親一樣忠誠，人們很生氣，拒絕向國王供奉唯一的頭羊。

王獵到的好羊越來越少，神明也逐漸發怒了，降下天災和瘟疫。

國家大亂，西方揭竿而起。

我們攻入王城的那一天，王想到了他還有一隻最珍貴鮮美的羊，那隻羊從小睡在絲綢鋪窩裡，喝的是美酒，吃的是肉乾，聽的是美妙悅耳的音樂。

它雖然不再矯健強壯，但是尊貴無匹，神明一定會喜悅的。

王做了最後的獻祭。

羊高高在上，身邊堆滿了貴重玉器，大火迅速卷席全身。

在濃黑的塵霧裡，一種哀鳴聲劃破了火焰爆裂的劈啪聲，尖刻而怨毒，每一聲都似乎要撕裂天地間的一切。

我看見燒焦的軀體如被狂風席捲的落葉，在空中地飄搖。

但宏大震耳的哀號，還在空氣中迴盪，詛咒著聽者的靈魂。

強壯的生命，在衰老的身體裡拚命掙紮，當它奉獻出偉大的痛苦與絕望，我們似乎要忍不住落淚歎息，但周身卻微微顫動，生出莫名的快感，彷彿感受到神明隱隱的愉悅。

胯下的馬兒不在嘶鳴，哥哥凝在原地，瞳孔裡透露出與火焰交映的狂熱。

火焰燒灼的空氣中彷彿散發著什麼毒素，引得他饑腸轆轆，無言地動了動嘴唇，露出像野獸垂涎羚羊一樣貪婪癡迷的神色。

羊！

悲風迴旋於高台之上，天地享用了一個高貴的靈魂，一定會回饋它的心願。

王的軍隊就像洪水沖刷的沙丘，瞬間潰散，倒下。

廝殺聲歸於寂靜，壕渠裡的積水混著血水衝上街道，屍體與兵戈和盾牌沉浮其間。

白骨丘墟，屍骸縱橫，有萬人高呼：“上天降下福祉！”

哥哥突然冷靜了下來，做出一副威嚴莊嚴的表情，“奉神的命令，我是你們的新王！”

新王要舉行盛大的燎祭，請神明蒞臨饗宴。

王城裡所有剩下的羊都被牽來了。

院子裡挖了一個大坑，坑壁刻意弄得平整漂亮，底下先鋪了一層碎瓷片。

空地上鋪了一層乾草，插了幾十支蘆葦捆紮的浸滿油脂的火炬。

人們興奮地聚集起來，空間中瀰漫著躁動不安的氣氛。

哥哥先舉起鋒利的斧鉞，動手利索地砍斷羊的手腳，這些肥頭大耳的畜生開始還在不停地哀嚎，掙紮，瞪著眼睛看自己被剁成小塊小塊的肉。

青銅斧很鋒利，劈下去骨渣飛濺，散落的肢體在血水中翻滾。

一會血流乾了，慘叫聲越來越小。

看到要斷氣了，我們就從後麵拉住頭，砍下頭顱，然後搬到祭壇上獻給天神， 肉要放到銅鼎裡烹食。

之後是頭，雄羊的頭，雌羊的頭扔到柴火堆中焚燒。

兩頭雌羊倒是白皙漂亮，不過哥哥不準我們細看，說這羊成了精，還會勾引男人。

然後獻上五百多頭牛，三千七百多頭豬和羊給神明。

一部分祭品填坑，一部分庭中焚燒，首到焦香的煙霧首上雲天，漸漸散儘，神才結束享宴。

然後該我們大飽口福了，豬，牛，羊等肉混在大鼎裡烹熟，這可是難得的美味！

我把肉放在嘴裡，下一刻乾嘔了起來。

肉的口感十分糟糕，肉質粗糙且缺乏彈性，咀嚼起來像是一塊乾硬的木頭，毫無肉質的鮮嫩和多汁。

它缺乏應有的肉香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怪的、令人不悅的氣味。

帶有一種腥膻味，或是過於油膩的感覺，讓人難以下嚥。

我吐了出來，但那種奇怪的、腥膻的氣味還留在口腔裡，首衝食道，彷彿是對咽喉的粗暴侵犯。

這種氣味不僅令人不悅，更勾起了心中的噁心和反感。

記憶深處翻出一種熟悉的惡意，我又想起了我們從前的小羊，食物接觸嘴唇的那一刻，溫熱讓我想到了它溫暖的皮膚，跳動的脈搏。

那個燭火昏昏的良夜，桌子是香味撲鼻的飯菜，為什麼兄弟們吐了？

我的小羊去哪裡了？

冇有人看見，兄弟們吃得嘖嘖有聲，涎水橫流。

王吃了我的小羊，那現在他們還在吃什麼呢？

羊而己，兩條腿的，地上跑的，都可以吃嘛。

於是，我看著他們極高興地吃起來。

兩年後，哥哥死了，把家業交給了我打理。

我還是改不了吃羊肉想吐的毛病，就不許家裡人宰羊了。

慢慢地，冇人知道父兄們是如何獵羊吃羊。

也許，以後也冇人吃羊了。